因为长期暴食,38岁的杜鹃肠胃受损,暴瘦至25公斤。去年五一,她躺在ICU的病房,没办法抬头、翻身、起床,什么都需要人帮忙,这个过程中,她有过数次轻生的念头。
“很多人走在街上,外表看起来都很正常,其实背后都有无力的地方。这个世界太大,无奈的地方太多,我们都会从愤青慢慢变成一个平凡或平庸的中年人,但当我跳舞的时候,我觉得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我能感受到一种快乐,所以我想继续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有机会寻找更多的快乐。”
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出品制作的素人舞蹈剧场《悠悠视界》,成了杜鹃的一个出口,意味着新生,疗愈着她的灵魂。
这部作品去年7月发起招募,收到了一百多份报名视频,经过多轮海选,最后选定了13人(现有12人)。8岁的小朋友、66岁的女画家、女博士、程序员、商业分析师、自由职业者……去年10月以来,他们每周末都会从杭州、哈尔滨等地赶来上海排练。
今年5月,《悠悠视界》将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公演。日前的一次探班活动上,12位演员齐聚,用朴素的肢体语言演绎了部分舞蹈段落,从他们身上,很多观众仿佛看到了“自己”,悲伤到落泪。
导演和主创团队、演员团队看到平凡人身上不平凡的闪光点“杜鹃,年出生,被父母遗弃,年被上海的养父养母收养,年患上暴食症,年养父去世,年因为长期暴食导致肠胃受损,暴瘦至25公斤,同年8月,养母去世。”
“她出生于江西,生长于上海,年开始第一份工作,年第一次恋爱,年成为幼儿园老师,年结婚,年女儿出生,年开始跳舞。”
在一个男孩的旁白里,瘦如纸片的杜鹃轻轻地从一张椅子挪到另一张椅子,就像回溯她生命里的一个个节点,用薄如蝉翼的舞步、撕裂伤口的旁白,缓缓道来自己崎岖的生命之路。
去年3月,剧场因为疫情无法开放,国舞剧场推出了一系列由本地青年舞者教授的线上舞蹈课程。期间,他们收到11岁男孩悠悠的回课作业,几经了解得知,悠悠来自武汉,妈妈是医务工作者,疫情期间一直是舞蹈与他作伴。
工作人员被悠悠的舞蹈感动,希望创作一部作品,以疫情为底色,从悠悠的视角出发,看到平凡人身上不平凡的闪光点。素人舞蹈剧场《悠悠视界》应运而生——演员中有职业舞者,也有素人舞者,来自不同行业、年龄、文化背景,每一位被选中的人都有自己的段落,用他们不可替代的身体状态和舞蹈方式述说自己的生命体验。
26岁的蒋梦莹目前在读神经生物学博士,这个专业非常理性,而她本人却非常感性,舞蹈成了她安放精神世界的地方,“我不好看,长得又胖,很自卑,但是欣欣姐(导演宋欣欣)每次都鼓励我相信自己,舞蹈能让我放松,所以我选择来这个项目。”
31岁的吴佳婧在互联网公司从事商业分析工作,从小按部就班长大,她原以为找到一份好工作就会永远幸福,然而越来越严重的“内卷”告诉她这是妄想。跳舞给她打开了一扇窗户,给了她一个新的支点,每周末从杭州“偷跑”来上海训练,她是快乐的、雀跃的,“我有工作、有家人、有朋友,但我也需要我自己那个部分,舞蹈就是我给自己隔离出来的空间。”
66岁的项晴喜欢画画,在西藏旅行看到《悠悠视界》招募,她顺口调侃了一句“是找我的吗?”朋友鼓励她试试,于是她编了视频发过去,没想到最后真进了剧组,“我是比较自由的一个人,很小就敢辞职,敢走自己的路,别人很不理解。跳舞是我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就过来了!我没有学过舞蹈,跳舞是人的天性,只要不设限,你就可以敞开了跳。”
和没有舞蹈基础的姐姐们相比,正在舞蹈学院读大二的王佳妮、王姝欢算是专业出身。然而来了这里,她们仿佛才开窍,在夸张、狂野的舞步里自得其乐。
“以前跳舞对我来说就是习惯,就像我边吃饭边看电视剧,可以开小差,心不在里面。来到这个项目,我发现动作不是最主要的,而是要身心合一,心开了,身体就会很好地释放。我会发自内心地感动和开心,这是我在学校里感觉不到的。”王姝欢很羡慕那些素人舞者,他们的动作虽然未被规训,但自带生命力,很容易就把自己的生活、情感带到舞蹈里,“这也是我要去寻找的,真正地把心放进去,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
而相较成年人把舞蹈作为灵魂的出口、情绪的宣泄口,小朋友喜欢舞蹈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好玩、开心。
“这些男孩女孩跳得也没有比我好太多,我就问欣欣姐我可以跳一段吗?然后得到大家的认可,来到这个舞台。”8岁的王煜颖和10岁的王钦瑀是一对“姐妹花”,每周都会从哈尔滨飞来上海排练,年龄最小的她们也是剧组里的“开心果”,“我没认真学过舞蹈,就是喜欢跳舞,什么都跳,只要有音乐我就想跳舞!我喜欢和大家在一起排练、跳舞,我们一起高兴、一起悲伤、一起疯闹,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王煜颖说。
杜鹃
演员们不完美的身体内部自有大好河山“很多人说看不懂现代舞,今天这场我看懂了,就是有点难受,有点压抑,悲伤的部分太多了。”探班现场,一位观众希望,《悠悠视界》未来展示全貌时,不是只有成年人的悲伤和沉重,还能看到有力量的、诙谐的、幽默的篇章。
“从第一个桥段王佳妮、王姝欢上来跳,我就开始流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感动。‘走心’已经不能形容那种感动,感觉就是扎根在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里。”
探班现场,另一位受过中国传统舞蹈教学训练、看惯了“高大上”舞剧的观众坦言,《悠悠视界》是她渴望已久的一类作品,“以前看的那些舞剧,动作、表演、舞美、服装、灯光都离我们很远,美得就像一幅画。这部作品,他们就是我们,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每一种感情,我都有get到,真的跳进了我心里!”
那么,导演在选择这些素人时,是被他们的故事打动了吗?
“我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故事看,选他们是因为他们生动,我选了最有生命力的。我们选择的标准不是世俗定义上跳舞的好与坏,而是身体、个性和经历上的特点。他们不扮演任何人,他们就是他们自己。”
导演宋欣欣说,《悠悠视界》里有街舞舞者、前职业舞者、舞蹈专业学生,也有从未经过专业舞蹈训练的素人舞者,他们的身体未经规训,天然、纯粹、没有修饰,看他们跳舞,看的不是标准化、程式化的动作美感,而是这些具有真实生命经验的身体所拥有的不可替代的特殊质感和力量,“在这个作品里,经过规训的身体和未经过规训的身体是平等的,没有好坏优劣之分。”
宋欣欣介绍,其实国内外一直有艺术家在实践这样的创作,比如皮娜·鲍什、JeromeBel:一是传达一个信息——舞蹈不再专属于职业的舞蹈精英,它属于每一个人,人人都可以用自己能够完成的动作,享受舞蹈的愉悦,或完成个人的表达;二是对世俗定义中的“舞蹈”和“美”提出质疑,到底什么是舞蹈,舞蹈一定要有高超的技巧和整齐划一的动作吗?到底什么是美,只有年轻的瘦削的拥有完美比例的身体才是美的吗?
“这一类作品就是在向那些世俗的定义发出质疑。所以欣赏这一类作品,需要大家暂时放下对美以及舞蹈的惯常标准,那些并不‘完美’的身体内部也许自有大好河山。”
身为上海戏剧学院教师,宋欣欣坦言,做《悠悠视界》她有私心,跳了很多年的舞,编了很多年的舞,她也想弄明白,“我到底在编什么,舞者们到底在跳什么,是那几个动作吗?好像不是。几个月下来,我不能说完全有了答案,但好像有了一些头绪。”
她感慨,“我之前的创作太飘在空中了,是在遐想人和生活,这一次创作是脚踏实地的,我是跟真正的人和生活在一起。”
导演宋欣欣(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